青耕叶染

hi~欢迎!这里是Wendy【叶染】的lofter
经常写文,禁止盗文(你盗的话我会知道的)
我爱自然科学,爱植物,爱物理,爱英语,爱写文,爱笔记,同好可以私信,哈哈!

缘起时见鹿

 这个大大写文蛮好的!!!打尻!!!

萧清-挖坑不填: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多少个春夏秋冬,多少不同的日日夜夜。句芒往往还会梦见,那个丹凤眼中永远溢着半分儒雅的少年。或许不算少年,算是同类罢。
  梦见他捧一坛酒,拿两个陶做的杯子,和自己坐在酒馆最僻静的角落,相望无言。他一本正经拉自己去那可扶桑树底下,小心翼翼的把两坛黄酒埋在地里。想起又一年大雨,可惜没有任何一位傻孩子放另一条大鱼来。想起大家逃难的时候,长老翻阅古籍查明关于夫渚的传说后,毅然决然的选择牺牲小我保全大我。他最后对自己说什么来着?啊,是那句话。好残忍。“句芒……忘了我。你能,你能活很久的,忘了我。”
  梦的那样不真切,但是,他每天晚上,都在做关于少年的梦。有的时候,少年的影子在梦里,和一头白鹿一点点重合。为什么,会持续不停的梦见一个,和自己半点关系没有的人?句芒也不知道。自从他开始经营酒馆,老是有人和他提起夫诸这个名字,夫诸,或是鹿神。句芒累了,倦了。他渐渐不想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了——反正他永远想不出那人是谁,梦里从没见过他的脸。
  既然梦见过那两坛埋下的酒,那万一会挖到。句芒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通过为数不多梦见的场景找到了两个空酒坛。不知道为什么,他抱着酒坛跪在自己挖的坑前,两行明显的泪痕印在脸上。低头想把酒坛埋回去的时候,发现酒坛上捆着一条白布。上面提了几行字,是自己的笔记:
  风清月明边关照
  痴人苦等诺未了
  空叹细雪染发梢
  问卿何处一人老
 ——————引子
 
一 初次见君君年少
 
  不知道多久以前,可能那个时候,女娲刚刚创造华夏民族不久。那时候天是水洗一般蓝,森林是那样翠绿,葱郁。大部分人迹罕至的大陆上居住的是各类飞禽走兽,奇珍妖物。
  某处不知名的地方,有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之所以是小村子,因为总共也就几十个人,大部分居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捕鱼和打猎为生。也难怪他们没什么其他选择,那时候的人,对生活的需求无非就是吃饱而已。出生在那个好似世外桃源,远离一切喧嚣的时代,无非是幸运多一些。
  那时候人对别人的评价标准也很简单,无非是谁谁能做出最坚固的草房,谁谁是打猎的好手。
  村子里最好的猎手,要数那个名为桑的男人。他是个猎鹿,狐狸和狼的好手,传说天底下没有见了他不绕道走的狼,没有不躲着他的狐狸,没有见了他不撒腿跑的鹿。平时他出去狩猎,妻子就在家做些农活,纺织,或者干些家务。两口子的日子过的也算富足。家里最近又新添了个男孩,日子过得可算是无烦无忧。
  那个孩子,据说会说的第一个字是“鹿”。他父亲当时因为这件事情开心了好久。“这以后,一定是个打猎的好手吧!”孩子被命名为“芒”。因为生在芒种那一天。那个时候,二十四节气刚刚被研发出来不久,给孩子用节气起名字,是一件当时颇为流行的事情。
  对于人来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芒快十岁了。“爹!爹!给我讲个故事吧。”
  “今晚不行,明早还要去林子里,最近啊,是母鹿下崽的季节了。”桑拍了拍儿子的脑袋。“你娘说,再不猎一头鹿回来,就把我一个人扔林子里,不让回家啦。”
  “求你了爹,就一个故事。”
  “好吧。就一个故事。”最终桑还是妥协,和几乎每一个晚上一样。“你听说过白鹿的故事吗?”
  “白鹿……?”
  “是啊。在咱们村子里有个传说,是我爸爸的爸爸,也就是你爷爷给我讲的。他说村子北边,大家去打猎的森林里,住着一头白鹿。那白鹿是神明的使者,但凡见过它的人,是神挑选替他们行事的子民。那些见过白鹿的孩子们,这一生会非常聪慧,但是却薄命,早早便去世领他们在天上的工作去了。不过啊,传说只是传说罢了,咱们村子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见过白鹿的。”桑说完这句话,走过去把芒的被子掖好。“好了,真的该睡觉了。”说完之后,屋子里的油灯“噗”的灭了。
  “爹,明天我能和你去林子里吗?我足够大了。”
  “……行吧。”说完这句话之后,屋子里再也没有了声音。除了隐隐约约从床上传来的轻鼾。
  第二天早上,芒起的格外早。“爹?我们走吧?”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回音。窗外,朝阳初升,天边红的格外耀眼。愣了一会儿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发现,桑刚刚起床。
  “别急呐。现在,还不到鹿出来的时候。”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了一阵子,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芒。你拿着这个。”他背上是一把枪,左手拎着网兜,右手则是布陷阱材料,实在空不出手拿更多的东西了。“小心点。这可是今天的午饭。”
  现在,芒也和父亲差不多了。左手是装着午饭的袋子,右手是自己的弹弓和之前精心挑选的石子,肩上还扛了一把枪,当然,是在他自己的强烈要求下父亲才准的。
  到了林子之后,桑开始忙活了。前段时间布下的所有陷阱,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已经坏掉了大部分,有些上面还留着丝丝血迹,但是桑早就忘了是哪个可怜的东西把性命断送在了自己的那些陷阱里。芒在四周随意逛着,他知道此时的父亲绝对腾不出手管他。芒今天来森林,其实是有目的的。他希望,自己能猎到人生的第一头鹿。
  说曹操曹操到,离芒不远的灌木丛里传来了响声。他悄悄挪动自己的位置,离灌木丛越近,心脏跳动的越快。蹲在灌木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生怕惊动了那头“鹿”。“嗨呀,只是只兔子啊!不过……兔子也不错。”没想到,自己说话的功夫,兔子动了动耳朵,逃掉了。“你回来!”说完便拔腿去追。追了很久,兔子总是离他只有一步远。等到兔子终于一个加速消失的时候,芒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森林的哪个地方了。
  那地方真美。这是芒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不知道多少参天大树几乎盖住了全部的蓝天,有影影绰绰的光斑顺着树叶之间的空隙映出来,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太阳的光影。他隐隐听见水声,转过身发现是一眼泉,泉水顺着一个斜坡缓缓的流下去,有不少鸟聚集在坡下。正在芒试图用弹弓瞄准的时候,他听见有什么东西的蹄子踏在枯叶上,发出细细嗦嗦的响动。回过头,眼前赫然是一副他永生不会忘记的景象。
  是一头白鹿。
  像父亲的预言中说的那样,纯白,没有一丝斑纹的鹿。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对鹿角,象牙色的角,顶端微微泛着淡淡的胭脂红。然后是鹿的头,接着是修长的颈部,身躯,四肢,尾巴。鹿的眼睛是墨色的,眼尾翻着一丝红。
  “你喜欢春天吗?”那鹿居然会说人话。芒惊讶的看着它的嘴一张一合,愣在那里许久。“我说,芒。你喜欢春天吗?”直到那头鹿再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他才木纳的点了点头。
  “你喜欢春天哪里呢?”鹿好想不满足于芒的简单回答,继续追问道。
  “哪里都喜欢……喜欢春天的雨,喜欢长嫩芽的树,喜欢新生燕子的叫声……我就是春天生的啊,怎么能不喜欢春天?”
  “那就好。我不是特别方便告诉你,你是神明所选择的,春天的使者。懂了吗?”白鹿说完这句话,转身消失在了林子里。留下芒一个人愣在那里,呆呆的重复着那句话,一遍又一遍。“使者……春天的使者。”
  芒想起来要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半山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跌跌撞撞的走出林子,父亲刚好在回家的小路上等他。奇怪的是,父亲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爹!爹我今天……看见白鹿了!”
  “你睡了一下午,是不是睡糊涂了?我就说你别起那么早。”
  “我睡了一下午?……可是爹……”
  “赶紧回家吧,别到时候你娘又担心。回家说回家说啊。”
  回家后,芒连饭都没吃,又睡过去了。第二天,身体一向好的他生了重病。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着关于那头偶遇的白鹿……
  没有人知道芒为什么生病,当时的医疗条件并没有查出任何原因。其实,就连现在的医疗条件都查不出来。后来,村子里传出桑痛失爱子的消息,据说死于那场重病。
  过了不久,村子里传来一个消息,有人看见一头白鹿经过芒下葬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从此以后,真的没有人见过任何一头白鹿了。
 
二 他日重逢君含笑
 
  其实,最初众神创造天地的时候,除了人类的世界,还创造了一些其他的世界,有的负责带来梦境,有的负责审判阴曹地府里的灵魂……这些所有似神非神的掌权者,最终都由天上的神明掌管。还有一波很特殊的人,他们负责掌管人类的灵魂,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律,他们既不属于神,也不是人,神明称呼他们为——其他人。
  人类都不知道,在他们所生活的海底,不知道多深的海洋下,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天空,连接着他们的大海。人类的灵魂在人间漂泊了很久,毫无归宿感的漫游,最后的归宿则是去往海底世界天空的尽头。可是那里的天,却和人类世界一样蓝。
  其他人的世界,基本和正常人无异。哪里也有孩子,老人,大家也会经历生老病死。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们所拥有的神奇能力罢了,有些人掌管人间的万里苍穹,有些负责四季更迭,有些人负责植物的生长。
  那个被神明拣选,由白鹿报信的孩子,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因为是直接被选中的幸运儿,所以那个孩子没有父母,海底世界有传说他是伏羲的后裔,其实,他本人并不信这些。那孩子这一世名叫句芒,是司木的春神。树神扶桑归他管,因为太阳每天早上从扶桑树升起,所以太阳升起的地方也归句芒管。
  而那头白鹿,则没有人清楚去向了。可能还在森林里,继续替神明找寻其他幸运的孩子。
  “句芒!句芒!”大早上的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找他,“句芒……你你你知不知道,海底新开了家酒馆诶!和成年礼那次在人间看到的一摸一样!所以,要不要一起?我和赤松子可都会去啊。”
  “知道了祝融。我会去的。”心不在焉的应了下来,目光却注视着自己头顶盘旋的燕子。祝融是南方的灶神。又是火神。可能因为自己属性的原因,他的脾气比较暴躁,喜怒,凡事喜欢暴力解决。也许是天神看不惯祝融这么闹下去,给他安排赤松子在身边。赤松子为神农时雨师,管布雨,水系。他是唯一能在祝融发脾气的时候让他冷静下来的人。
  “那就晚上八点好了。”祝融给了句芒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为什么那么晚?”
  “你会在白天去喝酒吗?晚上好啊。喝醉了就回家,到头就睡嘛。对明天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
  到是周到。这么想也就没有什么说不通的了。句芒满口应了。可能,他说去的时候,也没有料到要遇见谁。入夜之后,句芒自己先走了。手里捏着祝融给他的地址,不想和他们一起主要是为了避免看见那两个人卿卿我我的腻歪。酒馆很好找,在海底世界森林的入口附近。
  那酒馆到是别致。酒馆建在一棵海棠树底下,那树不知为何,明明不是花季却开满了花,一树海棠,开得热烈。从花簇深处的大红过度成粉,有不少枝桠因为花的重量往下压。酒馆的门开在树靠近根部的树干,句芒拉开门的时候,除了他鞋子踏上木地板的声音还有门略显古旧的咯吱声。他们去的可能有些早,总之酒馆内貌似没人。就连本该坐着伙计的地方,都是空空如也。
  “请问,有人吗?”句芒大致环顾着四周,吧台上还放着杯子和抹布,没人的话着实奇怪。
  问句说出不到五秒,角落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没有,你干什么?”说完一个脑袋探了出来,脑袋上长着一对白色大角,角分了很多个叉,每个叉的最尖端微微泛红。角下面的头到是个少年模样的人,墨色的柔顺短发贴着头皮,额头一点暗红的朱砂。羽玉眉,丹凤眼。清澈的瞳仁里三分儒雅,四分灵动,眼角不知为何有一抹红。那人好像被盯的有些不爽,“问你呢。”
  “啊……没有人你算什么。”句芒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本想规规矩矩问好,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这个德行。
  “你是人类不成?”那人得了个空档站起来,他着白色道袍,肩上绕一条艾青色的披帛。
  “我不是这个意思。况且这里是不允许人类出现的,你也知道。”句芒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毕竟是自己失礼在先。
  少年听罢点了点头,还对句芒淡淡笑了一下。虽然句芒不清楚那笑里藏着什么讯息。“你这个人到是很有意思。往常我这么对新来的客人,他们大多骂我,要么就慌乱的解释什么。”他把吧台上的抹布拾起来,开始擦那个刚刚没擦完的杯子。“我叫夫诸,他们都唤我鹿神。才来不久,最开始是在森林那边。”
  很突然的自报家名。句芒这么想,但是出于礼貌,还是点点头应了他。“句芒。我的意思是我叫句芒。”
  “幸会。对了,你来这里不会是来找我讨论人和名字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来喝酒的。你有什么推荐吗?”
  鹿神擦完了那个陶杯,换了一个酒壶继续擦拭。“近来是品黄酒最好的季节。不知你是否喜那酒的味道。”
  “我信你的。”
  鹿神转过身,从吧台后面的架上找了一个坛子出来。“给。”
  再次沉默了半晌。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森林里?难道不应该是每个其他人都降生在神之围楼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上一世的过错吧。”鹿神说话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没有因为说起身世的话题变得局促不安。“既然问起来了,你想听吗?”
  “听也无妨。”句芒拿起手边的杯子抿了一口。“既然你想告诉我,我就很荣幸的听一下你的故事好了。”
  “我以前本属于人间。”鹿神放下手里的酒壶,缓缓开口讲。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一个人讲述过他的身世,句芒,是第一个。“以前,我是人间替天神管事的鹿。你听说过白鹿的传说吗?白鹿是神派遣的使者,替神挑选他的使者。我有一次不慎告诉了一个孩子他的使命,触犯天规,神就罚我转世为凶兽夫诸。好了,讲完了。作为回报,你可以考虑告诉我你的故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被选中司木的春神,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哦。”鹿神淡淡的回答了一句。还是什么都听不出来,无论是言语还是表情,他都不属于那种容易让人猜中内心世界的人。“那也挺好的,这样就不会受伤了。”
  “嗯。”之后又是沉默。句芒离开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多,酒馆刚刚开始热闹起来。他看着鹿神一个人在柜台忙前忙后,不知道为什么勾了勾嘴角。“夫诸,回见。”也没管那人听见没有。便走了。
 
三 我欲同君为金兰
 
  “句芒,你去喝酒?”在半路遇见他的祝融疑惑的问了问。
  “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祝融故意停顿了一下,看见那人惊讶的眼神之后差点嗤笑出声。“噗嗤。哪儿有那么准的直觉?去酒馆就这么一条路,你不去那儿还能去哪儿呢?”
  “也对啊。除了去酒馆,还能去哪里呢?”
  祝融围着句芒绕了半圈,故意提高了音调。“不是我说你啊,你最近跑去喝酒的次数有些频繁?”
  “你上次放我鸽子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他也不恼,只是淡淡的回应着每一个问题,有些可能算不上回应。“也罢。”这话刚说出口,句芒差点愣在那里——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到是和那酒馆老板几分相似。自己什么时候,不经意学会模仿了?
  “斗嘴我是斗不过你。”祝融摇了摇头,“我先走了。还有人在等我。”
  “请便。”额首之后朝着森林的方向走过去。为什么,最近喜欢去喝酒了呢?心里暗暗的推测,猛然发现所有的猜想都无疾而终。自己一直对酒这种饮品无感,曾有段时间还很厌恶。又不是为了消磨时光,身为春神,工作量从来不少。也不是为了借酒消愁,无愁可消。想着想着,耳边不自觉的传来一个声音,“你经常来,肯定不是单单来喝酒的。”试图想些别的分散注意力,可是声音的主人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大脑内满是他的样子。依旧是那副令人看不透内心的表情,依旧是儒雅,令人安心的声音。可这声音反倒令句芒不能心安,后来索性任由那人在脑子里作怪了。
  现在是下午,酒馆大多除了老板没有别人。之所以选择每天这个时候来喝酒,就是为了和那老板聊上好几个时辰。什么时候,这成了自己来酒馆的目的?句芒险些被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吓到,略微吃了一惊。自己从小没什么亲近的人,是不是,把他当成略亲近的朋友看待了?
  “又来了?”可能是因为木门常年无人打理上油,推开的时候,无论多么小心,都会发出响动。鹿神半枕着手臂,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句芒有些局促的站在门口。
  “是不是吵到你了?”
  “哪里。根本没睡着,何来吵到呢?”朝着句芒挑了挑嘴角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
  句芒看见他这幅无所谓的样子,放了心。绕道吧台里面自己找了杯子和酒备上。“我们昨天聊到哪里?”
   “大概是在谈论星宿。”
  “嗯。你听没听说过人间的二十八星宿?我也不是很懂,螺祖曾经跟我提起过一些。好像天神也有派遣专门的掌权者管理星宿,二十八星宿也有专门的负责者……”
  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的。二人天文地理,诗词歌赋无话不谈。相对而坐,句芒滔滔不绝的时候,鹿神要么托腮静静地听着,要么拿起酒壶静静给对方和自己都到上一杯。这时候若要是有人路过,肯定会调笑着说鹿老板你怎么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眼睛里亮的仿佛能在晚上发出光来。有的时候鹿神也会应和几句,甚至会因为不同的看法,二人引起争执。不过往往一杯酒之后,无论争执有没有结果,就会换一个崭新的话题。
  “句芒,你说,你相信天命吗?”
  “最开始我是不信的。”最开始他不信。他不信有天命,不信注定,不信缘。后来啊,后来……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鹿神,好像有点信了。“后来就信了。”
  “我一直是信的。”你知道吗?我一直是信的,从遇见你开始。你还记不记得白鹿的传说,还记不记得上一世遇见的白鹿?我给你讲述那个故事时,发现你早就不记得。上一世你为普通人家的孩子,我是神明的使者。这一世你是春神,我却为凶兽。也不知是天意,还是缘分作孽而至。“可能是需要寄托吧。”他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奇怪,明明是新酒,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有点苦,有点辣。鹿神被呛到似的咳了咳。
  “没事吧?”
  “并无大碍。突然还想问个问题。”说到这里,鹿神停顿了一下。“为什么……”终究还是说不出口。为什么世界如此大,渺渺众生,一次擦肩而过用尽了前世所有回眸的运气。世界又那样小,小到茫茫人海,寻到一个心有灵犀的人,宛如大海捞针。“算了,没什么。”也许,他不懂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反正脸上不易察觉出情绪,索性都藏起来便好。
  他不知道自己赌得对不对,会不会输的体无完肤。但还是赌了一把。他的赌注他也不清楚,不过想要的很简单。他觉得句芒懂他。他赌句芒能懂他。鹿神忽然发现,他开始看不懂自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鹿神把自己面前那杯酒饮尽了,又倒了一杯出来。
  他不常这样喝酒。
  不对,是从来没这么喝过酒。
 
四 心悦君问君可知
 
  也许日子过得总是很快,不知不觉,酒馆开了也有一年多。这期间,鹿神见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虽然他一般能耐着性子处理所有的问题,包括很多闹事者和宿醉的各路神仙。
  有的时候,不少人会拉着他诉苦。因此也了解了很多海底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鹿神有的时候,真希望自己没听见过。
  酒馆开了一年多,几乎从来没关过门。除了上午老板要睡觉不营业以外。有人说,海底世界开了酒馆是为了让大家都放松一下,也有人说喝了酒的人会神志不清无法好好工作。面对褒贬不一的说辞,鹿神往往只是应和几句,笑了笑就过去了。
  他不在乎那些人怎么看,因为那些人只不过是在酒馆坐坐,喝上几杯之后离开。自己生命中有那么多过客,又何必在乎那些无名小卒对他的看法?有的时候,他会想着去问问句芒怎么看这个问题,后来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
  终究还是怕。
  猛然发现已经快开春,新一年的春天要来了。
  可是还是冷,冷得有些吓人。添一件衣服吧,鹿神站在酒馆门口。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很久没有见到太阳了。
  明明快要春暖花开,为什么还是这么冷?
  “这么快,春天就到了吗?”情不自禁喃喃出声。“等一下……春天已经来了啊。”突然反应过来,脑海中忆起谁跟自己说过:春神生在春天,也必然死在春天。也就是说,句芒快过生日了。
  送他些什么好?
  句芒那天去酒馆的时候,发现鹿神很奇怪。他很忙,一直在店里各种走来走去,直到句芒看见他把同一坛酒来回换了三次地方的时候,终于决定说些什么。
  “今天真冷啊。”说的同时还裹了裹身上的外衣,“明明春天都快到了。”鹿神回过头看了看他,应和了两句。“是啊。冷的反倒有些不正常。对了,能帮我去找些新鲜的苞谷和水吗。麻烦你了。”
  “你要那些东西干嘛?”
  “自然是有用处的。”
  句芒虽然满心疑惑,但是还是选择应了这个请求。毕竟,鹿神不常提出什么要求,偶尔要帮一次忙,自己倒是可以代劳。虽然他的要求让句芒觉得好生奇怪。谷神后稷那里一向有海底最好的谷物,或许他能给自己些许。
  等句芒带着那些东西回来的时候,看见鹿神坐在一张桌子前擦拭两个酒坛,身旁则放着两个装了东西的碗。碗内的东西闻起来像是酒糟。“回来了?”
  “嗯。”
  “东西呢?”
  “给你带回来了。”
  “那就好。”说完把手里的酒坛放在桌子上,从句芒手里拿过那袋米。“一会儿我说让你倒水就倒。”
  这一个下午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句芒从酒馆出来的时候在脑内定下了这个结论。自己被指使着忙来忙去也不明白他究竟为了什么,而且今天鹿神意外的话多,一直跟自己讲些什么关于酿酒之类的话题。听了不少也就知道了大致流程。
  初春的时候,句芒往往会变得异常繁忙起来。他需要管理神树扶桑的生长,要查看世间节气是否定期到来,甚至要每天去查看太阳是否按时升起。不知不觉,他已经半个多月没去喝酒了。鹿神倒是知道句芒最近忙得很,也没怎么关心,他只是踏踏实实看好那两坛新酒,希望能在预想的时间酿好。这段时间,有人说酒馆那个本来就少言寡语的老板变得更加沉默了。常常坐在吧台后面对着一壶酒一言不发,对待客人的态度相比之下也更冷淡一些。这些客人大多只是私下猜测,不便言说,毕竟谁也不想被海底唯一一家酒馆拒之门外。
  鹿神某天偶然瞥见了墙上的挂历,转眼已经快到四月了,句芒也有差不多一个月没来这里。若要是说他忘了自己,鹿神是不信的,可是却又害怕,害怕万一那个人真的将自己忘了。转头看了眼那两个酒坛,发现酒早已酿好了些时日。“好像暖和了啊。”
  那天晚上,鹿神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在酒馆门口挂上了“今日闭店”的牌子。他觉得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这样也方便自己去找人。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鹿神觉得自己变了,虽然他也说不出自己哪里和以前不一样。
  第二天鹿神破天荒起的比较早。他怕晚些找不到了。神树扶桑在其他人森林的北边,占地面积不小,而且因为专门修了朝拜的路,找起来也容易。鹿神抱着一坛酒,把酒馆的们掩上了。他很少离开酒馆,往往除了去找酿酒的材料不会有其他的事情。这次是为了找人,虽然鹿神觉得自己找的人可能在刻意回避自己。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已经看到那棵扶桑的影子。鹿神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清楚的很。随着他离扶桑树越近,心跳声越响。
  “夫……夫诸?”从身后很清楚的传来一个声音,鹿神猛的回过头,句芒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出来逛逛,老是待在一个地方肯定不行。”险些把酒坛砸在地上,尽力装做没事的样子朝他点了下头。“对了。我带了些酒过来。可惜来得匆忙,不是什么佳酿。”
  “无妨。挚交对饮,就算是从井里随便打来的泉水,也能变成千金佳酿。”
  挚交。鹿神暗暗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挚交……大概是很亲近的益友吧。“那便是我多虑。正逢你生辰,顺便就当庆祝好了。”
  随便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句芒靠着神树,鹿神下半身化了人模样盘腿坐在他面前。两人中间摆着一坛酒和两个陶杯。倒好酒后,像曾经很多很多次对饮一样,相望无言。
  “这是新酒?”句芒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这次口中并不和往常一样细品有甘甜窖香,喝鹿神的酒也有些时日,大致能品出区别。
  “是。刚刚酿好几周的酒。”鹿神好像并没在意这句话,眼里濡着几分笑意看向句芒。“说起这酒,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不久前叫你帮我酿酒?酒我已经酿好了,现在你喝的就是。”鹿神看句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觉得好生有趣,顺手又给他倒了一杯。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关于我生辰的事情了?”
  “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但是又不想表现的如此明显,违心接了一句。“我一向有留意别人生辰的习惯。”
  句芒又尝了口酒,举起杯子晃几晃,杯中液体溅出了几滴。“不过,就是有些太过新鲜。要是能再过几年,想必是上等的佳酿。”再过几年,我们是否能依旧如此,相对而坐,相望无言。
  “我还留了一坛,正巧想到一起去了。要不就埋在这扶桑树下,等过十几年,这酒成了状元红,再挖出来对饮,岂不美哉?”
  “是啊。岂不美哉。”淡淡的重复着那句话,十几年后,你是什么样子,我又在何处呢?“夫诸……”十几年后,你是否还是这般不染千尘模样?我又能否同现在一样与你比肩?
  只可惜,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我听闻人间要是有人给自己庆祝生日,是可以许愿的。”为了不让他继续追问索性换了个话题。
  “是吗?”
  “嗯。”说完,句芒合上眼睑。要是真的像我去人间时候他们所说那样,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和你一直如此。哪怕就这样坐在这里也好,只不过请让我陪你度过余生——哪怕已朋友的身份也好。
  见他睁眼,鹿神有些好奇,迫不及待就问了。“许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的话,就不灵了。”
  “这样啊。”语气中透着些许怅然。“那就别说了。”
一阵沉默。
  鹿神拖腮看着不知道哪里发呆,句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夫诸?”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问了一句,身体微微前倾。“嗯?”鹿神回过头之后,句芒揽住了他。句芒把头抵在他肩膀上,鹿神耳边传来的话显得有些闷。不过一字一句到是听得很清楚。“愿望不灵的话,是骗你的。我想和你在这里,哪怕是就这么坐一辈子也好——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可能认为我很奇怪,甚至可能讨厌我。”说到这里,鹿神感觉自己被抱得紧了些。“你说,十几年后,我们都会是什么样子?你还会不会已挚友的身份和我比肩?夫诸,求你不要讨厌我。求你。”
  鹿神本来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可是说不出口。只能一直反复告诉句芒:“不会的。不会的。”说的时候,他甚至笑出了声。“你放心吧……不会的。我怎么会讨厌你。”笑着笑着,鹿神好像听见自己说话带着哭腔,不过他认为他没有。
  句芒听完这句话,什么也没说。只是吻了鹿神一下。
  唇附上唇。
  一个很轻的吻。
  后来,句芒每次想起那天都会笑,笑着笑着又哭出声。他还记得清楚,自己那天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夫诸你看,下雨了。”
 
五 缘分作弄君怀憾
 
  春雨来的猛烈。隔天鹿神混混僵僵醒来的时候,雨已经下了一整晚。推开窗伸手出去,发现雨滴密密麻麻打落在手掌内,酥酥麻麻的触感让鹿神的肩膀不自觉抖了一下。
  “真冷啊。”感觉半个月前的那场寒流重新回到了海底,甚至有错觉让鹿神认为是时候再添一件冬衣。“春雨贵如油。”这雨下的到有些反常,不知不觉眼前闪过一棵通天海棠,绯红的花朵开了一树。海棠长出之前,海底暴雨不断——一个名叫椿的姑娘放了一条大鱼进来,不详之物,不可不除。自己还记得涨水之前的雨,就像今天这般,下了那么久、那么久。“这雨,有些大了。”鹿神有些担心,禁不住攥紧道袍的领口,他知道自己这一世为何物。《山海经中山经》里,讲过那个故事: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鹿神心里清楚自己一旦产生较大的情绪波动,就会引发洪水灾祸。他也尽量控制自己,这就是为什么鹿神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不曾有幸拥有它们。“这雨,怕是一时半会不停。”因为,鹿神知道自己还是做不到,他做不到平静的接受一切,做不到当个客观的评论家。他已经踏错了这一步,索性一错到底。
  鹿神不忍心。
  不忍心忽略掉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那自己刚刚察觉到的感情,也许晚些毁灭也不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鹿神觉得自己赌赢了。虽然他认为自己不久后会输的体无完肤。不是输给句芒,不是输给自己打的赌,而是输给命运,输给上一世的过错,这一世的身份。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像要从穹顶塌陷下来,层层叠叠的乌云更让天气显得可怖。已经一周不见阳光了,前几天还能依稀靠着天空的明暗判断时间,这几天就连一丝光都不曾透进海底。明明是白天,却让人有一种早已入夜多时的错觉。密密麻麻的雨丝不断从天空落下,砸在酒馆屋檐的瓦片上。
  鹿神站在门口,明明早就是春天,可是却冷的很。风挂起的尘土像一颗颗冰渣子,打在脸上会有些疼,雨点被风一刮反而失去了本来的目标和方向,不少顺着酒馆开着的门落在木地板上留下它们的痕迹,还有不少落在他袍子和角上。无论穿多厚都会被风吹透,真是刺入骨髓的冷。在外面站了这么久,约莫是该回去了。这种天气,没有人会来喝酒的,你又在等什么。鹿神在脑内告诫自己,正想用力把门关上,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从远处跑过来。
  “这么大雨,跑来喝酒的不是流浪汉,就是个傻子。”不满的嘟嘟囔囔,正想着用什么措辞把来人支开自己回房睡觉,定睛一看才发现来的人自己认识。“句芒……?这么大雨,你来干什么?”
  “先进去再说。”明显湿透了。那身衣服黏黏的贴着皮肤,因为跑动产生的褶皱那人貌似来不及抚平。踏进酒馆之后,木地板上留下了鞋印和水渍。“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他们认为引来洪水的人是你,夫诸。”句芒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鹿神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柜子里找了个毛巾给句芒披上。“夫诸!是你吗?究竟是不是?你回答我啊!”
  “是的话。又怎么样呢?你护不得我,因为我为凶兽,会带来灾难那种。”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平日里诉说“今天天气真好”那般。仍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句芒至今为止都不知道鹿神在想什么。
  “你赶紧离开。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句芒半推半搡的把鹿神弄出酒馆门口,“万一他们找到你之后,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句芒。”鹿神停在门口,转过身看着句芒。他比句芒矮一个头。抬着头看句芒,眼角好像有泪水正欲流下。“你这般护着我,不值得。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不过啊,现在说这些也来不及了。你看。”说完这句话,鹿神指了指门口那条小路。很长一段时间,句芒都是从这条路来的酒馆,鹿神则时不时站在门口很久,望着那人远远走过来,暗暗听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不过现在,小路上不是以往身上背一枝冬青的少年,而是海底的各路神仙长老。
  酒馆的门被鹿神掩上了。他站在酒馆台阶上看着那群人,什么也没有说。句芒拉了下鹿神的衣袖,伸手握住他的手——句芒从来没觉得鹿神体温那么低。“夫诸。还会有办法的。”
  “没办法的事。我只要还在这里,海底的水退不掉。”句芒试图看清鹿神的表情,也许是雨太大,他什么都看不清了。偏过头隐隐约约能看见少年低垂着眉眼,这样一个人,能做错什么呢?鹿神猛的把头转过来,句芒看见他脸上都是雨水。或许那雨是咸的,像眼泪一样。“句芒。你先走吧。我怕……”
  我怕我连累你。害了你。
  那群人离酒馆越来越近了。鹿神踮脚把手附上句芒的眼睛。“别看了。别看了。”
  “不行。你怎么办?”有些发狠的质问着鹿神,“你怎么办?”
  “我自己解决。”
  “你总是这样。从来都说些什么一个人解决……”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一个人。后来,我不想让你一个人,你明白吗?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后面想说的话,被人声嘈杂打断了。
  “不详之物,不可不除!”
  “凶兽!”
  “一律处决!”
  也对。上次不就是这样吗?椿那个傻丫头,带了一条鱼进来。上次看见海底世界村民们这么愤怒,还是约莫着一年前的那个时候。鹿神抬头看了看依旧乌云密布的天空,自己上次见到太阳,是什么时候?手攥紧了袍子的一角,微微合上眼睛。真的是……身后打斗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句芒!别做傻事!”
  “你让我这么站着看你去死吗?”几乎从来不会生气的春神,此时脸上早就一片愠色。
  周围有村民不断议论,说什么春神被迷了心窍,凶兽蛊惑人心。
  暴风雨要来了。
 
六 恍然诀别君玉损
 
  鹿神闭上眼,他不想看。不想看自己的样子。不想看句芒的眼睛。
  最终还是这样。
  鹿神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被迫跪在地上,身上戴着的枷锁异常沉重。本来应该是灰色的道袍现在早已染上了不少血污,身上的伤口虽然结痂,但是每次一挪动身体还是疼的钻心。他能感觉到有人推推攘攘把他带到一个地方,虽然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哪里。四周村民的吼声已经尽力忽略了啊,那些粗俗不堪的词句,很多声音明明自己都认得出。有不少人曾经还夸奖过自己,昔日那些满脸堆笑的,说什么:“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还喝不上酒呢。”的人,如今有不少在大声喊着:“处死**!”
  鹿神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世界。无论是人类的世界,还是其他人的世界,他都不懂。当时为白鹿那一世,不少人想猎到那头白鹿获得功名,也有不少想布陷阱然后用自由的筹码换得一个职位。这一世,自己还为背负罪名的时候,频频有人舔着脸凑过来,无非是谋得好酒,或者是渴望免去酒钱,而现在他们又通通站在后土身后,鹿神甚至觉得他们就差捡起石头砸向自己。很快他就不想思考这些了,因为他开始担心句芒。
  他其实早就料到了——会被发现的。
  夫诸是不能拥有较大情感波动的。一旦有了情感波动,就会引发大水,洪灾,甚至更严重些会带来海啸。这就是为什么,鹿神的脸上从来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几乎不会发怒,笑也笑得很少,更是从来没在任何除了句芒之外的人面前哭过。所以,他一直是一幅清冷少年的模样,只会礼节性的勾勾嘴角,丹凤眼中永远濡着半分笑意。
  不曾哭泣,不曾欢笑。这是刚到酒馆的时的鹿神,刚来到其他人世界里的鹿神。
  直到遇见句芒前,鹿神一直是这样的。
  不曾欢笑并不代表鹿神不会露出笑容。从遇见那个身着一席绿衣,燕子环绕左右,背一株冬青树枝桠的人以后,不少常来酒馆的老主顾都说老板你最近就连擦杯子都在笑,是不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鹿神往往就一笑而过,摇摇头什么都不说。那时候,就连每晚入梦的时候,都想着他。这样,就连睡着了都会带着那人的面孔入梦,梦里那人也同自己一起笑着。
  鹿神帮酒馆里那么多人解答了谜题,却终究解不开自己的。本来他以为,这一世的命自己已经算得明白,可惜终究疏忽。
  疏忽自己会遇见那个人。
  疏忽会爱上他。
  夫诸,终究是不能拥有人类感情的。那怕发怒都会引发大水,何况爱一个人呢?而且,爱上的不是哪家的女子,而是和自己一样的男性。这本身,就早已触犯大忌。
  鹿神离开酒馆之前做了一件事,他又赌了一把。埋下的那两坛酒里,加了些许孟婆汤。若要是句芒想起那酒,独酌思念自己的时候,就能慢慢忘了。
  最好能彻底忘记海底出现过一家酒馆,酒馆老板名曰夫诸,大家唤他鹿神。
  句芒,对不起。我终究还是不忍心看你一个人孤独。若要是一个人带着记忆独守世间,不如把所有的记忆和故去的老友一同埋葬。总会忘记的,句芒肯定会忘记自己爱上过一个人,会忘记自己和他经历的一切,忘记他的声音,他的容貌。以后估计就连那人是谁都记不得。
  彻底忘记就好了。忘的再快些就好了——毕竟,人本身就健忘。
  “午时已到。”
  獬豸说完这句话,行刑者手起刀落,从此,海底再无那位会酿酒,喜诗书,眉眼清冽的俊美少年。夫诸再也不会带来洪水了。不会欢笑,也没有眼泪,那凶兽已经死了。
  句芒待在自己的房里,他不忍心去看。猛然间左眼皮跳了一下。心上一沉,感觉空落落的,不由蹲下来,脸埋在手里。不知道为什么,手心里传来泪水的温度,温暖的有些不真实。他知道,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夫诸了。从此,和那少年,终究隔着三尺黄土,一方墓碑。
  奇怪的是,水退的很快,第二天竟然出了小一个月没见的太阳。
  海底的其他人都说,有半个多月没见到句芒了。有人路过森林,说见过他独自一人在那里失魂落魄的走着。还有人在冬青树不远的地方见到一方石碑,石碑周围有些柳条点心之类的祭祀品,还看见一对骰子,些许红豆。甚至有人说,在冬青树底下见过宿醉的句芒。身边两坛酒好像都喝光了。
  相思坟上种红豆,豆熟打坟知不知?
  后来,人们再次见到句芒的时候,他一幅平平常常的模样。有人问起他最近如何,他微笑着报以回应。“劳您费心。最近一切如常。”那人不禁奇怪,再次追问句芒,他只是奇怪的望向来人,不作言语。后来,祝融听闻句芒要重新开那家酒馆。
  “为什么要重新开酒馆?”
  “我也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不知道望向何处。祝融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鹿神发呆时候的眼睛。“只怕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应该把那个酒馆经营好罢了。”
  “那……”祝融基本上是想起什么,说些什么。可是这句话,还是掂量了几分。“是为了鹿神吗?”
  “对不起,请问那是谁?我以前,有没有见过?”句芒偏头笑笑,祝融又恍惚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见句芒,总有几分鹿神的影子。“最近好像总有人跟我提起他。”
  “也……也好。我先走了,你多保重。”祝融没在说什么,他觉得奇怪。后来跟赤松子讲了这事,赤松子也心中起疑。
  直到两人帮句芒收拾酒馆的时候,偶然间发现角落里的孟婆汤开了封。赤松子看了看祝融,对方朝他耸耸肩膀。没什么话好说的,事已至此,说多少都没用。
  酒馆开的也是热闹。很多人听到这消息时,最开始是震惊的。不少没有眼力价的人,频频问起老板关于鹿神的事情。后来发现老板每次都是半枕手臂,告诉他们自己不知道此人是谁。嘴角那似笑非笑的样子,总让人感觉鹿神的灵魂又回来了,不过寄居在句芒身体里。
  可是,人终究是健忘的。
  酒馆开得时间一长,很多人就顺理成章的认为,那酒馆本来就是这样。春神管神树扶桑,管太阳起落,还经营着海底唯一那家酒馆。
  大概本来就是如此。
  只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身着道袍少年模样的人手捧酒坛,再也没有另一个绿色衣衫背后捆冬青枝的人跟在他后面。
  鹿神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
  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被别人唤为鹿神的人。
  很多海底世界的小孩子,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们只知道海底世界唯一的酒馆是春神句芒所开,那人温柔得很,每每去帮家里人打酒,春神都会拿出糖果请他们吃。他们有时候也会好奇,“句芒哥哥,句芒哥哥!你为什么要开这家酒馆啊?”
  那春神只是坐在柜台后面笑笑,告诉他们冥冥之中,天意指引。感觉是谁未完成的心愿拜托给了自己,自己要替代他完成。
  你看啊,现在就连那个本应该把鹿神记得最清楚的,都忘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忘记——他本是那个把鹿神记得最清晰的人。
  后来,这段故事只在老一辈的饭桌上出现了。酒馆里偶尔会传来一些议论,关于曾经鹿神酿出上好的黄酒,关于那场大雨,夫诸的传说。
  不过不会有人知道,鹿神酿最用心的酒,是那两坛食言的状元红。现在啊,酿酒的人走了,酒被怀念他的人喝光,喝酒的人连酿酒人都不记得。酒坛子还在那冬青树下,等着哪日句芒回忆起他和夫诸的故事,把酒坛挖出,算是个见证。
  句芒无数次梦见一个人,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夜夜不得安寝。他总是梦见一个少年,还有一头白鹿。梦里少年像是在劝告他,劝告他不要再做同样的梦,可是他做不到。实在忍不住,去问一位长老夫诸和梦的事情,问为什么老是有人跟自己提起他,为什么会梦见那个少年。
  长老笑了笑,“嗨呀。那孩子……怕是傻。他是,你也是。”
  是啊,他们都是傻子。
  被爱情困住的傻子。
 
番外 恍然忆君吾已老
 
 句芒还是那春神,他是伏羲的后裔,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的。虽然,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还是在做梦,每一年,每一天。他自己已经成年,很多年很多年外貌都不会再有任何变化。奇怪的是,梦里那个少年也很多年没有长高——就好像那少年本应该是这个样子。他本来就应该待在森林里,看着柳树吐新枝,观望燕子从遥远地方飞回来,和那头白鹿玩耍。句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但是他坚定的相信,梦中的少年和那头白鹿有必然的联系。不然,他们为什么会在梦里不断汇合呢?
 句芒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想不明白,他觉得自己还是去工作吧。新一年的黄酒该酿上了,句芒的大脑内总是充斥着一种味道,舔了舔嘴唇发觉应该是黄酒之类的东西。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自己酿的酒都不是那个味道。
 “酿酒要用心的。”
 这是谁在说话?句芒站在那里很久,茫然无措。
就这样,日子一年年过去。大多数事情都在变化,有一些东西却一如往常。
 不久前,句芒在森林里捡到一个孩子。那孩子不大,也就五六岁模样,站直了才到句芒腰间位置。
 “你叫什么名字?”
 “夫渚。渚清沙白鸟飞回里面那个渚。”
 “这样。”夫诸……夫渚。句芒内心默念了那个名字很多遍,他向来不是什么记性不好的人,可是这次他怕忘了。要是再忘记这个名字,可能永远想不起来,有这么个声音在句芒脑内吓唬自己。
 “我是负责管理世间大雨的雨神!”那孩子仰起头,奶声奶气的强调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句芒这才蹲下身子定睛看那孩子,墨发黑瞳,皮肤白得可以清晰看见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
 句芒蹲下来看着他,情不自禁揉了揉小孩子的脑袋。“我知道啦。对了,你一个人吗?”
 “嗯。”夫渚勉强应了一声,转过头别扭不言语。
 “那可不行。”话到嘴边的那句“跟我回家”不知道为什么被压了下去。“你不能一个人。这样吧,我把你送到围楼,后土长老那里,好吗?”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住在森林边上的酒馆里。你要是想的话,我就经常去看看你好了。”句芒偏头看了看夫渚,不知道为什么,那孩子总给他一副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你当真?”
 “嗯。我们拉钩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句芒看见那孩子笑了。笑容像烟花三月第一缕破冰的阳光,温暖如春。
 “我们拉钩。骗人的话,一辈子不会找到喜欢的人!”
 “你这么大点,懂得还挺多。”说完句芒也跟着笑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层层绿叶遮盖住了大部分阳光,却还有不少影影绰绰投下来,落在二人衣衫发髻。
 句芒心里觉得,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谁。
 可是句芒觉得自己见过那个人,而且,那人和夫渚差不多。
 夫渚。
 句芒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词。
 夫诸。
 他又念了一遍,不过这次他觉得两个发音一样的词直接有区别。
 夫诸?
 夫诸……
 句芒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个名字,生怕一醒来发现又是个梦,怕自己忘了。像掉进了一个漆黑的山谷,没有人将他拉出歧途。这时候,那少年出现了。
 “句芒?”
 走吧,我们回家。
 “夫渚,我们回家。”

评论
热度(45)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青耕叶染 | Powered by LOFTER